秋秋

第十六章

“齐英，字敏之，因其出征前好铁口直断敌军计谋而被戏称齐铁嘴。膝下二子，皆为少年将军。齐翁半生戎马，却晚年糊涂，投诚叛军，被汪藏海将军当场斩杀，株连九族。先帝感念齐家曾战功赫赫，赐鸠酒以保全尸。其旧部皆归于汪将麾下。”‘

短短数语，道尽了齐家上下的一生。若是不知内情的人，恐怕要叹上一句“糊涂”，再歌颂一翻“皇恩浩荡”。而这，在吴邪眼中简直狗屁不如！

去他妈的晚年糊涂！

去他妈的投诚叛军！

去他妈的皇恩浩荡！

真是一群被猪油蒙了心的败类！难怪黑瞎子对这世道寒了心！

自从回到杭州，吴邪便一改往日游手好闲的作风，天天闷在吴老狗的藏书阁里，一待便是一整日。即便是送来了吴邪的最爱——楼外楼的餐点也不能动摇他半分。吴一穷只道吴邪经此次历练终于改了性子，却不知吴邪闷在房里找的全是史料。

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黑瞎子的过去，迫切的想要再多了解他一些。

经过连续几日的七拼八凑，吴邪终于大致了解了齐家的事迹，也终于悟到黑瞎子恐怕正是齐铁嘴的儿子。而那日偷偷塞给他的令牌，恐怕正是齐家的将军令牌。但把藏书阁翻了个底朝天，吴邪却再也找不出一本记叙齐英儿子的书来。也许是早在十年前便已被焚毁，又或许两人未曾来得及立下显赫战功。经过多年，真相早已被掩盖，余下的只剩有失公允的批判了。

吴邪替黑瞎子不甘！替他不值！他终于明白了那一日黑瞎子口中的“不值得”究竟说的是什么。他无法想象一个曾经意气风发，满腔热血的少年是如何被一步一步逼迫至此，最终心灰意冷，抛弃曾经引以为傲的姓名、抱负、荣耀，在人世间成为一个碌碌无为的平凡过客。

吴邪眨了眨眼睛，感到眼眶有些湿热。

距离从寨中离开已有七八日，吴邪早就想出门看一看，无奈被吴三省禁足家中，非要他呆足一个月才能解禁。不得以，吴邪只能让王盟上街替他打探一翻。

可王盟究竟不是吴邪，嘴巴笨，又有些呆头呆脑，带回的信息实在有限，被吴三省抓住一次后，按在吴邪面前很恨打了十个大板，这才让吴邪消了心思。

直至第十日清晨，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声响，像是欢度什么节庆一般。吴邪左眼皮一跳，心中竟隐约预感到发生了什么。他慌忙叫住匆匆路过的丫鬟，问道：“今日是何日？怎得这么热闹？”

那丫鬟忙一福，回道：“少爷有所不知，今日那剿匪的官爷们都回来了，大伙都赶着看那些被抓的匪徒呢！”

吴邪听到这，再也忍不住满心的焦急与不安，提着衣摆直往门外冲去。还没到门口，便被小厮有礼的拦下。

“少爷，您快回去吧！别为难我们了。要是被三爷抓住，我们指不定有什么果子吃呢！”小厮见到吴邪，心中暗道一声“祖宗”，抓着吴邪的双手不放，就怕一个不查就被他溜了出去。

“滚开！”吴邪急得满头大汗，顾不得这些平日与他亲如手足的弟兄，直接拿出黑瞎子教的拳脚功夫，三下两下把他们踹翻在地。

“吴邪！你这个小兔崽子又要去哪？”吴三省循声而来，看到的就是吴邪乱着头发，发疯似的挣脱小厮的画面，心中气极，骂道：“给我滚过来！”

可等吴邪循声一回头，吴三省却愣了住了。

此时吴邪哪有平日整洁清爽的少爷风范，经过厮打发髻早就歪在一遍，衣服也被扯裂的一角，可最让吴三省震惊的，还是吴邪的眼睛。一双眼白布满着血丝，眼眶通红，眼神凛冽中透露着一丝疯狂，大有遇神杀神的气势。

“你若是担心黑瞎子，那大可不必。”吴三省安慰道：“狡兔有三窟，就算抓到也是些喽啰，他功夫好又有脑子，不会有事的。”

“他没有来找我。”吴邪望着吴三省重复道：“他说事情结束会来找我的。”忽然吴邪又低喃了一句“或许是因为他不认识吴家在哪，所以没找到我，那我更应该去接他！”

“黑瞎子要事能跑走肯定早就离开了，为什么还要回杭州城自投罗网？”吴三省拉过吴邪，替他整了整发髻，说道：“他就是骗骗你，快回去换身衣服，这像什么样子！”

“我不走远，我就在门口看一看，看到不是他就好，骗我也没事。”

“嘿，你说你砸这么没出息呢？”吴三省扬手就想敲吴邪的脑袋瓜子，可吴邪反常的不闪不躲，只是定定地望着吴三省。

“罢了罢了，你去吧，别走远了，看看就回来。”

“好！”吴邪得到特赦，直往外冲，却又被吴三省拦住。

“换身衣服去，这像什么样子，别丢吴家的脸！”

待吴邪急匆匆的换好了衣服，回程的兵队早已进了衙门。衙门口里三层，外三层包裹着都是看热闹的百姓们。

吴邪被人墙挡在外面，心中焦急万分，抓着旁边的大哥就打听起来：“大哥，你有看到被抓回来的匪头子长什么样么？”话音刚落，却看见被拉住的大哥一脸惊恐的回过头，说道：“哎哟喂！哪有活人啊！这扛回来的都是尸体啊！”

“尸体？”吴邪被震傻了，满脸的不可置信，追问道：“什么尸体？”

“哎哟，少年仔，你没看到是对的。都是烧成了焦炭的尸体啊，一个个用稻草裹着，用牛车拉回来的。经过东门那拐弯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一具，那都成碳了啊！要多恐怖有多恐怖，不行，等下我就要去庙里拜拜。诶小弟,听我一句劝啊,千万别好奇啊。”路人摇着头，嘴里念叨着“菩萨保佑”便离开了。

吴邪没有察觉旁边早就换了一人，脑中只剩一片空白。“怎么会？”吴邪低低的问了一句。

“要我说这官兵也忒狠了，大火烧了好几天啊！”

“是啊，但是没办法，这匪头子不下山啊，还从山上放箭，射伤了好几个官爷呢！干耗了最后才下令防火烧山的。”

“全烧死了？”

“一个不少！”

“你还记得那个蒙着黑纱的匪头子不？”

“记得啊”

“当场死了！”

“真的假的？”

“我那二婶子的弟弟就是去给官爷送饭的呐，亲眼看到的，被射成了筛子。”

“诶，不是说烧山烧死的吗？”

“先射死了头子再的烧山？”

“管他呢，反正尸体一个不拉的全搬回来了。”

“作孽哦！”

“以后走那条路就安心拉。”

“也不能这么说，好像这匪头子不抢穷人的。”

“诶，大海，你这意思是他还是个侠盗了。”

“反正都是坏人，现在安心咯！”其中一人总结道。

“你们被他抢过么？”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从旁边传来。

几个人回头一看，见是个衣着青衣的小弟弟，没放在心上。

“你们认识他么，凭什么说他是坏人！”吴邪不甘心，继续问道。

“匪头子都是坏人啊。”其中一人理所当然的回道。

“闭嘴！”吴邪怒急，大喝道：“你们有什么资格对他品头论足！”

“你是不是有病啊！”

“是不是一伙的啊？”

“不对啊，看着好像是吴三省的侄子。”

“吴家可不是好惹的，我们还是走吧。”

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走了，留下吴邪独自挣扎着往人群里钻，他不相信，他一定要亲眼看到黑瞎子的尸体，他不相信前几日是他们的最后一别。

明明前一晚黑瞎子和他月下小酌！

明明前一晚黑瞎子还抱着他睡的！

明明黑瞎子答应了他不会有事，会回来找他的！

还有临别的那一吻！

他怎么可以在他还没说出自己的心意前就这么死了！

在分开的几日中，心中的煎熬，回忆起同塌而眠的心悸，得知身世的心疼，无一不在告诉吴邪：你爱上了他。

而现在，吴邪完全忽视了胸口那处传来的一阵阵绞痛，满心想要穿过这重重人群，好再看一他一眼。

就在吴邪急得打转，却始终挤不进去的时候，一个身穿黑色斗笠的男子强行拉住了吴邪，捂住他的嘴，不动声色的拉进了巷子。

四周百姓的注意力在衙门口那几具尸体身上，丝毫没有发觉人群中少了一个人。

“你是谁？”吴邪被蛮力拖进了巷子，刚被松开，便警觉的闪到一旁，防备地问道。

“呵呵，”来人轻笑一声，回道：“多日没见，我以为你会想我呢！”

吴邪听到这熟悉的笑声，顿时愕然，颤抖着手掀开了层层的黑纱，看到了熟悉的笑容。

“你……”吴邪心情大起大落，呆住半晌后，忽然就发起了脾气：“你特么还知道回来！”一拳一拳狠狠砸向黑瞎子的胸口。

“诶诶诶，疼。”黑瞎子抱着吴邪的腰，任由他撒着火气。“这不是得先安顿齐伯他们嘛。”

“你……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死了。”吴邪没了力气，死死抱住黑瞎子的脖子，低吼道：“你真是要吓死我了。”

“我的错，我的错。”黑瞎子讨好的拍了拍吴邪的背。

“我有句话想告诉你。”吴邪松开黑瞎子的脖子，倒退了两步，这几日以来，他最后悔的便是没在走前就和黑瞎子表明心意。若是今日黑瞎子真的身死，他就真的万劫不复了。

这还是吴邪第一次表白，脸不禁微微有些发热，眼神闪来闪去就是不敢看黑瞎子的眼睛。半响他才轻轻的嘟囔了一句：“我……好像有点喜欢你了。”

“嗯？什么？”黑瞎子凑近吴邪，说道：“再说一遍。”

吴邪抬起头，正对上黑瞎子笑得一脸灿烂，没好气道：“没听到拉倒！”说完便偏过头，转身就要走。

黑瞎子忙抓住吴邪的手拉回来，说：“祖宗诶，我听到了还不成么。”

吴邪红着脸，说：“那你和我回吴家吧。”

“这……恐怕有点困难。”黑瞎子摸着下巴，状似为难道。

“难道你又要走？”吴邪紧紧抓住黑瞎子，神情微愠：“你再跑我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，再娶个美娇娘，气死你！”

“哪敢哪敢。我这不是怕你三叔想把我揍死嘛，让小三爷难做啊！”黑瞎子笑着捏了捏吴邪的脸，说：“我哪舍得你哟。”

“要是三叔赶你走我们就回我的吴山居，那是我自己的铺子，省着点花，肯定过得下去的。”

“吴邪，也许你不清楚，我原名叫齐墨，是……”

“我知道！”吴邪打断了黑瞎子的话，沉默片刻后，复又说道：“那又如何？我只觉得待你们不公。”

“你竟知道？”

“嗯，我家藏书阁有很多史记，密室里还有些未公开的手抄本，齐家的事我已经知晓。”

“我也许会给吴家带来麻烦。”黑瞎子独自一人，可以不管不顾，可他心知吴邪总归心系吴家，怕给他带来麻烦。

“那……我们就住进山里，打猎为生。”吴邪有些茫然，可他不想放弃。

“好啦，逗你的，张起灵已经把事情都办好了，以后世上既没有齐墨，也没有黑瞎子了。”

吴邪呆愣愣的抬头。

“那我黑瞎子就跟着你啦。”

“一辈子？”

“直到你亲口说出再也不需要我。”

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，可以确定的是，今日会是一个好天气。

可对吴三省来说，可就不是咯！

正文完

先让我大笑三声,终于完结啦!!!

莫方

还有番外(肉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