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秋

第十五章

“没想到这些年你都在这。”青年说道。

“我也没想到你现在成了巡抚。”黑瞎子像是在自家一样，毫不客气坐在桌边，倒了壶茶品茗起来。

“没有时间了。”青年平淡的脸色上看不出喜怒，“你得做好准备。”

“还有多久？”黑瞎子端着茶杯，轻抿一口。

“最多七日。”

“那...就七日吧。”黑瞎子叹道，忽然像是有些可惜的嘀咕了一句：“原来...只剩七日了么？”

吴邪本以为不出两三日便可再见到黑瞎子，却不想这次一走便足足走了五日！搜不到线索，又撬不开齐伯的嘴巴，吴邪无聊之余想起黑瞎子临行之前的吩咐，心不甘情不愿的练起了枪，生怕被罚着再扎几日马步。

直到又过了两日，黑瞎子才带着一行人风尘仆仆的回来。刚踏进寨门，没来得及梳洗一翻便把寨中壮汉都喊进了屋子，一呆就是一下午。

而吴邪在听到黑瞎子回来时，早就迫不及待的等在了寨门口，见他只是匆匆和自己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屋，心里诧异的同时也感到些许失落。若换作平时，黑瞎子定会来让自己猜猜这回买了什么，再去招呼大家来分东西。这次去了那么久，却什么都没买回来，实在太不寻常了。

吴邪这厢好奇得紧，黑瞎子那儿却像是打定主意不让吴邪知道一样，任他如何去问那些跟着回来的兄弟，俱是眼观鼻、鼻观心，一声不吭。直到傍晚时分，众人才从黑瞎子的屋内出来。和进去时的满面好奇不同，出来时大家的脸色或多或少都有些凝重，而黑瞎子却是一副轻松的样子，招招手让吴邪过去。

吴邪看了看其他人，又看了看笑得轻松的黑瞎子，心中有些疑惑，便上前问道：“出了什么事么？”

“没事”黑瞎子笑了笑，抬手捏了捏吴邪的脸，说：“像是晒黑了些。”

“那必须，我每日都好好练了”吴邪有些心虚的回着：“诶，不对，别打岔，快告诉我发生什么了！”

“吴邪”黑瞎子顿了顿，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，开口道：“明日一早，我就送你回吴家吧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吴邪心底一凉，他原本这样的日子会再过上一段时间，况且黑瞎子才刚刚回来，他还没做好分别的准备。

“我后面有点事，顾不上你了，而且你已经在我这呆了够久了，再不回去，吴三省怕是要亲自来提人了。”黑瞎子的双眼被黑纱罩着，看不真切，微微扬起的嘴角像是在笑。

“我不管，我不回去。除非你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！”吴邪心里气急，冲着黑瞎子大吼道：“有什么事，非要瞒着我！难道我不配知道么？”

“听话，过段时日想来玩也是可以的。”黑瞎子一手环住吴邪的肩，搂着他向里走。

“我不信！”吴邪手臂一翻，狠狠挥开黑瞎子，亮晶晶的眼睛此时承载着满腔的怒火，直接吼道：“你们是不是都把我当小孩子！你们从来都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！三叔是！你也是！总是把我当小孩子！”吴邪说着，心中忽然觉得委屈非常，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。“你就想让我走！你就不想看到我！既然如此，我就走给你看！”说罢，吴邪连行李都不要了，直接转头往山下冲，边跑边拿袖口胡乱抹着眼泪。

还没跑上几步，只听后方传来黑瞎子的呼声，下一刻，整个人便被搂在了怀中。“吴邪，别气。”黑瞎子的声音从耳边传来，但吴邪满脑子想着黑瞎子不愿见他，心中气愤的同时还有些苦涩，听到黑瞎子的声音更是死命挣扎，想要解开黑瞎子的桎梏。可抱住他的双臂任由他又掐又打，一丝一毫都没有放松。吴邪气极，直接低头一口咬住黑瞎子的手臂，把心中的不满、酸涩、不安全都宣泄出来。而黑瞎子只是静静的维持着拥抱的姿势，直到吴邪慢慢松了口，再继续说道：“吴邪，别难过。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，相信我，以后我会让你知道的，但是现在，我还有事要做。”

“万一...”吴邪难过的开口，却因为刚刚的痛哭有些上气不接下气。“万一我回去以后你没来找我怎么办？”

“不会的。”黑瞎子抓住吴邪的肩膀，让他面对自己，心疼地替他擦着眼泪，说道：“我会来找你，然后告诉你想知道的，然后我再离开。”

“不许走！”吴邪听到黑瞎子会离开，心中的不安升到顶点，双手反抓住黑瞎子的衣摆，任性地吼道：“你不许走！你...不坐山大王了就和我回家，好不好！我可以养你的！”

“吴邪...”黑瞎子看着吴邪，但吴邪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。

“好不好？”吴邪心底很慌乱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这么一个承诺，明明黑瞎子不是个会被他人左右的人。他只觉得，如果没有这个承诺，那么此生他可能再也无法见到黑瞎子了。一想到这，吴邪的心中仿佛被上万的蚂蚁啃食，疼痛不止。

而黑瞎子的心中也乱成一团。原本他想送吴邪回去，自己独自去给十年前的事做一个了断。如果可以全身而退，就就此离开这里，改头换面重新开始，以防给吴家带来麻烦。如果出了什么差错，便是一撮黄土，能在走前遇上一个心爱之人，也不枉走这么一遭了。可万万没想到，吴邪竟然会因自己哭了，若是吴邪对自己没有任何想法，那么他也不想徒增吴邪的烦恼；可若是吴邪已经对自己有了一些道不明的情愫，那依照他的脾气，必然是要博上一博。在做决定前，他必须先确认一件事情。

“吴邪，你知我和你三叔不对盘，吴家哪能容下我。”

“我不管！三叔如果不认你，你就和我回我的铺子去。原来是讨来好玩的，不赚钱。如果你和我回家，我就认认真真的做生意，一定可以养得起我们！”

“可是....”

“我就是不要你走！”

黑瞎子看着吴邪，半响才重重承诺道：“好。我和你回去。”当朋友也好，当兄弟也罢，他都不想放开了，只要吴邪对他有些心思，他就要和吴邪纠缠一辈子。

吴邪正欲欣喜，却听黑瞎子继续说：“你回去等我，这件事办完我把你想知道的全部告诉你，之后，你若还想认我做兄弟，此生我便护你左右。”

“我留下等你。”

“吴邪，现在寨子里很危险。”

“我可以照顾自己。至少，再让我待几天罢。”

“下一次，如果我说走，你就必须走。”

了却了心事，吴邪自然安分了起来，倒是真如所说的那样安安静静的呆着，偶尔还会帮把手。黑瞎子也继续安排着寨子里的人离开，他知道吴邪好奇，但他现在还没有万全的准备，不能让吴邪涉险。所幸吴邪信了他，没要他现在就说出个理由来。

七日的时间十分短，在忙碌中显得更是仓促。期间吴三省还来过一封加急的书信，让吴邪即可出发回去。吴邪拿着信，读完就烧了个干净。

到了第四日，寨子里的人都走了七七八八，剩下的明日也会离开，黑瞎子终于松了口气。离约定的7日还有3天，但黑瞎子不敢让吴邪的安全有一丝一毫的危险，打定主意哪怕是用捆的，也要把吴邪送走。

吴邪无聊的躺在草地上，看到黑瞎子在他身边躺下，心中了然。这几日黑瞎子忙的脚不沾地，现在怕是来要送自己走的。

“黑瞎子，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印象？”吴邪好奇地问道。

“老狐狸的臭侄子。”

“你说什么呢！”吴邪一脚踹了过去。

“好好，不闹。哎呀，我就觉得怎么这么唇红齿白的小少爷带着这么多东西是要去哪呢。”黑瞎子闭上眼睛，眼前仿佛浮现出初识时吴邪那不屈的眼神。

“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就是个臭流氓”吴邪不甘示弱的回道。

“那现在呢？”黑瞎子问。

“现在嘛”吴邪顿了顿，说：“觉得你这人心肠还不错，像是读过点书，又耍了一手好枪法。”

“原来我在你心中形象这么好啊。”

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，心知分别的时刻就要来临。

“吴”

“黑瞎子！”吴邪抢道：“我明日下山。”所以，今晚再让我多留一夜吧。

“也好”黑瞎子回道：“明日我送你们一起下山。”

“今夜就我们两，一起吃晚饭，好不好？”吴邪侧过头，看着黑瞎子。

“好。”黑瞎子感受到吴邪的目光，也偏过头来。

吴邪得到黑瞎子的应承，满意的闭上了眼睛。

到了晚上，吴邪拿着几壶酒，备好了饭菜，拉着黑瞎子在凉亭里吃饭，名曰“月下酌酒一杯。”

黑瞎子心知这一晚也许就是他俩之间的最后一夜，也不反对，任由吴邪替两人斟满。

酒杯轻碰，发出一声脆响，黑瞎子仰头一饮而尽，吴邪也想学着，却被呛了好大一口。

黑瞎子帮吴邪顺了顺气，笑道：“这可是烈酒，小三爷要悠着点，我可不照顾醉鬼。”

“我...咳咳...我就是一时不适应。”吴邪红着脸回道。以前在二叔三叔的看管下从未沾过酒，今日他半时好奇，半时想要证明自己是大人，看到这几壶酒便鬼使神差的抱了过来。

“好喝么？”

“辣死了，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喜欢。”吴邪皱着眉头咂咂嘴，十分不理解。

“说明小三爷还没长大。”黑瞎子笑笑，直接抄起一壶仰头灌下。

“我是大人”吴邪不服气，从石凳上一跃而起，拍着胸脯说道：“我连你教我的那套枪法都练好了，今天我就要舞给你看看。”说罢，借着酒劲，抄起一旁的竹枝就耍了起来。

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枝头，月光下衣着白衫的吴邪肆意地拿竹枝舞着，虽然始终没有什么力道，但在酒意的侵蚀下更显洒脱飘逸。黑瞎子直着眼看了会，便拿刀三下两下拿竹子削了把横笛，配合着吴邪的动作吹奏起来。吴邪听到笛声，更是起劲，耍了两遍才终于肯停下。

“如何？”吴邪下巴微扬，唇角噙着笑，期待地看着黑瞎子。

“甚好。”黑瞎子抬手把吴邪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别在耳后。“夜深了，休息吧。”

“黑瞎子，我想再看看你的眼睛。”

“好。”黑瞎子解开黑纱，银色的眼瞳对上吴邪。

“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，承诺我，一定会来找我。”

“我答应你，事情结束，我一定来杭州找你。”

第二日，就在黑瞎子要送吴邪下山时，好久不见的王盟驾着车来了，开口就说是奉三爷的命令今日一定要接吴邪回去。吴邪心不甘情不愿，想拖到太阳快落山再走，任由王盟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着，一动不动。

可惜，事情发生的比预期的更快。

刚过晌午，齐彦便匆匆回来，顾不得吴邪就在一旁直接对黑瞎子喊道：“官兵快到山下了！”

“这么快！”黑瞎子皱了皱眉，抓起吴邪的手臂，说：“你现在就走。王盟，驾车。”

“是！”王盟早就想脚底抹油直接带着少爷杀回杭州，此刻听到黑瞎子吩咐，忙开心的把车驾来。

而吴邪听到官兵两字顿时慌乱起来，抓着黑瞎子的手就问：“什么官兵？为什么要抓你们？”

“以后再解释。”黑瞎子拎起吴邪就向外走。

“黑瞎子我不要走，杭州的官兵我三叔都认识，让我三叔出来，一定会放过你们的，你们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，他们不能抓你，我跟你们一起。”吴邪挣扎着。

黑瞎子不想再耽误时间，直接一把把吴邪扛在肩上，往车上一丢。吴邪摔了个七荤八素，却顾不得自己，爬了起来从窗口抱住黑瞎子的手臂，喊道：“你别走。”

黑瞎子回过头，说：“我会去找你。”

“你不要骗我。”吴邪回道。“我们说好了！”

黑瞎子深深看了眼吴邪，见他爱笑的脸上此时浸满了泪水，两手死死抓着自己。黑瞎子叹了口气，道：“我算是栽你身上了！”说罢忽然拉过吴邪，狠狠的吻了下去。

吴邪心底一片震惊，但心底丝毫没有反感的情绪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，黑瞎子放开了他，在他耳边说道：“我一定会来找你。”说着往吴邪手中塞了一样东西，又扬鞭狠狠抽了一下马屁股，看着车渐行渐远。

吴邪回过神，只看到黑瞎子远远的背影，大声喊道：“我在杭州等你！”待到完全看不到黑瞎子了，才拿出了刚亲吻的时候塞给他的东西。

那是一枚军牌，象征着将军的身份，军牌中央刻着大大的“齐”字，可是大明却没有齐姓的将军。

难怪黑瞎子练的一手好枪法；

难怪明明是草莽流寇却能文善乐;

难怪他一直欲言又止，不肯让自己知道真相；

难怪他要躲在此处；

难怪他说参军不值得；

因为...他是叛军啊...

TBC